亚坤夜读丨尝新(有声)
颗粒归仓,看着堆满的谷仓,父亲脸上黝黑的沟壑里几丝欣然的笑意钻出来,要母亲撮一竹箕去村子碓房碓成新米。我和弟弟有些迫不及待,就要过尝新节了。半个月的“双抢”苦累不堪,我们的肚子里已经寡水清汤,需要油水的滋补。这个节,来得实在是恰到好处。
说起尝新节,这个节很特别,顾名思义,是吃新收的早稻米。可这个节没有固定的日子,在我们村子里,各自视情况而定。我们尝新是在“双抢”完成之后,一切都搞得熨帖,才过尝新节。而就在我们周边的一些地方如岩口、高平、滩头等地,六月底或七月初,新稻成熟开镰收割之前,谁家的稻谷成熟早谁先进行,谁家的稻谷成熟晚谁晚进行,不过一乡一村前后相差也不过10天左右。各家各户在自己早熟稻田中或割几蔸禾稻,或手捋几把稻穗(俗称“禾线”),不过三五斤稻谷,晒干碾成一家人够吃一顿的白米,炒上几碗自家菜园土畲里摘来的几样鲜嫩欲滴的蔬菜,佐以青椒炒猪肉,特别讲究的还煮上一尾鲜鱼,吃得满口生油,喝得脸红微醺。大快朵颐地先吃上一顿新米饭,再投入“双抢”这场每年最劳累的战役。
母亲带着弟弟去碓米,不是为省钱,而是一点稻谷,村里的碾米机难得开动,还不如直接去碓便捷了事。母亲和弟弟的身影消失在阳光开始变得温柔的午后院落,父亲叫上我去收稻草。“双抢”赶时间,收割之后的稻草随意地摊嗮在田间地头,不及时去翻嗮和整理,很快会沤烂,哪怕是阴干的,也不利于漫长的冬天储藏。稻草可是个农家宝,是家里老黄牛过冬的口粮,也是农家肥的主要来源,来不得半点马虎。尽管去收草,草毛毛粘在身上,有些发痒不舒服,但是一想到明天尝新节能有好口福,再难也觉得挺得过去。
天断黑,我和父亲各自挑着一担干草回来。我把干草竖在牛栏的墙角,老黄牛正眼都没瞧上一眼,这个家伙眼前有青草,自然不稀罕,可到了冬天,天寒地冻之时,给它上一把稻草,高兴得直打转,把舌头伸得老长。母亲已经煮好饭,端上桌子的是几碗青菜,弟弟这夜没有嫌菜不好,吃得吧唧吧唧的,他心里头肯定在想明天过节的好菜。
月亮慢慢悠悠地升上来了,月亮又在我们深深的梦境里下去了,旭日在我们窗户前的水桐树上挂起来了。等我们起床下楼,父亲已经把一块瘦肥参半的大肉挂在了灶屋的墙上。看到我们起来,父亲招呼我们去网鱼。我赶紧跑上楼去拿网,弟弟则去提水桶。平素里我们扯草喂的鱼儿长大了,一网捞到池塘尽头,里面好几条草鱼“狂舞”。父亲选了一条最大的鱼,弟弟死死地捧着,放入水桶里。大草鱼在水桶里“扑通”一下,水晃出大半,然后搁在里边,不再动弹挣扎。
新米的饭香飘出来了,肉香飘出来了,鱼香飘出来了,我和弟弟的馋虫勾出来了,但我们还得按捺住急切的心情,把馋虫摁住。尝新节历来有很多规矩,新米饭菜做好后,父亲必定先敬天地,后敬灶君,三敬先祖,然后才是自家享食。自家享食也很有讲究,一家之中,先由长辈品尝。于是,我们叫来祖父母,大家坐在八方桌上,第一筷是祖父先用,第二筷是祖母再用,然后是父母亲,最后才是我们细伢子。曾经弟弟心急火燎地伸筷子,赶在大人之前,被父亲狠狠地打过一筷子,手背上立即浮现一条红印,但又不敢哭出声来,只好哑巴吃黄连往肚子里吞。正式开吃之后,大人们都会给我们细伢子夹好菜,吃得我们俩肚皮儿圆滚滚。
尝新节这一天,起早摸黑干农活的父亲会多喝上几口米酒,喝得有些醉意,在堂屋里腾云驾雾吸自制的大喇叭旱烟。天一黑,父亲就和衣而睡。第二天,我们还在睡梦里,他蹚着露水去山上锄地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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