亚坤夜读丨深远忆(有声)
中元节那天晚上,一轮圆月挂在悠远的夜空。临窗而坐,脑子里出现了许多人。
其中有一个,便是外婆。外婆的名字叫申福秀,人如其名,外婆很有福气。15岁的时候,她嫁给了12岁的外公。外公脾气好,喜欢看书,给村里的孩子们讲故事。两个人在一起时还是孩子呢,就这么相依为命相亲相爱几十年,养育了三个孩子,然后带大了十多个孙子外孙,又把重孙子带到十多岁。颠着包过的小脚,操劳一生,去的时候89岁,儿孙满堂,也安定丰盛。
从小和外婆特别亲。她有一个粗陶罐,石灰封着罐口,里面装着红糖片、花生瓜子之类的零食,这些东西在当时是非常宝贵的。“婆婆,我肚子饿了。”借口向外婆讨点吃的,那是一种难得的受宠的感觉,而舔一口红糖片吃一口白饭是小时候的甜蜜回忆。等我长大了,亲戚们都说我和外婆长得很像,这让我觉得好亲切。
不识字的外婆,对许多事物有自己的看法,不说教却懂理。文革时被批斗的人关押在我们住的学校,外婆会偷偷给他们送吃的。青春期,我和妈妈发生冲突,妈妈说要把我所有三毛的书烧掉,我委屈地向外婆抱怨:“你还说她脾气好,看看——”外婆说:“妹子啊,谁都会有个脾气。”也不去多说是非曲直,让我自己安静反省。老妈没加成工资,她安慰道:“妹子啊,没关系的。我这一辈子没工作一天没挣过一分钱,也有钱用啊。”多年后,忙碌奔波的我,焦虑时会不经意想起外婆的这句话,内心会涌现一丝安宁。
外婆的泪点很低啊。从前,每一次和大人们回老家去看外婆,走的时候,她总会哭。初中那年,我一个人去外婆家,走的时候想:我一个小孙女,她不会哭了吧。回望,外婆还是在窗口抹眼泪,目送我远去,白发在风中飘扬。外公先外婆而去,隔着几十年时光,外婆每每说起外公,总会泪眼婆娑。我注视着外婆的泪眼,心想,那是怎样的一往情深啊。外婆临终前,我见到一颗泪珠从她眼角缓缓流下,那是最后一次见她流泪了。我想,那是外婆对这个世界依依不舍地告别吧。
年事已高后,外婆偶尔来家小住。城市里,门户紧闭,她语言不通也不出去串门。于是,总见她端坐客厅,两手放在膝上,很少说话,见人微笑,语言谦和,如一尊佛一样安祥。照例和我一床,睡前她会打开包着零钱的手绢,一一数过,然后包好,心满意足再睡。关灯后,我们会聊天,有一次,她幽幽地对我说:“妹子,我以后去了,你不要害怕啊,我会保佑你的。”黑夜中,这一次流泪的是我了。
今夜,我边仰望天空,边和外婆说话。感谢你,外婆,你用自己的行动告诉我什么是善良、谦卑、随遇而安这些美德,如一颗种子,种在我当年幼小的心。这些年,我们都挺好的,有困难也一路走来有惊无险,想必是你的护佑吧,一如当年。
抬头见到远处月光中的大树,枝繁叶茂,虫子在其间低鸣。家族如一棵大树,生生不息,我们都是上面一片片独特的叶子。
叶子对大树的眷念,至深、至远,亦如我对外婆的思念与祝福。
>>我要举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