须臾之间

　      李武

　　本来预约了十几个人用餐，有几个临时有事不来了。我望着一桌菜发呆，随着桌子上的转盘慢慢转动，竟不知如何下手去夹菜。我索性拿起桌上现榨的一瓶绿豆汁倒了一杯，轻抿一口，很烫。左手边的那个人认识怕有二十几年了，彼此见面都免去了打招呼和寒暄，他把整张脸都几乎凑到了手机屏幕上，眼镜片似乎直接贴着屏幕，旁边的人提醒他不要凑那么近看，他就把手机放到桌上，几分钟后又回到了那个状态。我看到很多人，除了睡觉，手机才能消停下来。

　　做东的那个人，一直在跟我们寻找一些饭桌上的话题，几个人都应和着。不关己的事要么当成一个笑话，要么当成耳边的一阵风轻轻吹过不留一丝痕迹。哪怕是听到某个朋友出了意外，也只是跟着轻微叹息一声，然后若无其事继续低头刷手机。人与人之间的冷漠，与越来越多的隔膜，都是被手机干扰和造成的。

　　我多年前望着梅菜扣肉垂涎欲滴，如今只是蜻蜓点水夹一筷子送进嘴里。坐我边上的朋友劝我喝酒，我只能苦笑一下。朋友其实是个“老烟枪”，前段说戒烟，当时听了觉得好笑，只差没跟他打赌能不能戒成。事实上，他真的说不抽就不抽了，我说你真狠，他回答一个字：忍。我去劳动路接他之前，在车上狠狠抽了几根，我在内心里一再强调不在他面前抽烟。当他上车后闻到了烟味，他直接按下车窗按钮说，你车上的烟味可真大。

　　饭吃到一半的时候，我起身来到离包房不远处的过道，从裤袋里摸出烟点上深吸了一口。我望了望包房里正在吃饭的朋友，好在他没看到我，我觉得在一个刚戒烟不久的人面前抽烟是一种罪过。

　　抽烟后返回饭桌上，他们几个也一直只顾着吃自己的。朋友突然问我，怎么只隔了一段时间不见，好像变了一个人样。我说没有吧，他说当然有啊，你越来越沉默了。我说可能习惯了吧，我整天坐在办公室也就几句话，做好自己手里的事，没必要去跟别人讲话。有些事只有自己内心里清楚，有些事只有经历了才知道整个事的情况，没必要多去解释。解释很大程度上就是掩饰，解释多了别人也没办法帮你解决什么，索性就不要去解释，选择默默承受，何况那么多年过去之后，事情卷土重来，只有当局者才清楚事情的整个过程。我跟我朋友说，我如今内心强大到无耻，他笑笑。懂你的人自然懂你，不懂你的人讲再多，都以为你是在掩饰甚至粉饰自己。我说我可以不跟任何人去谄媚，我说人之所以为人是每个人的结局都是平等的，想到这一点的时候，心里就会觉得公平很多。

　　用餐的地点叫周家巷，原来应该叫周家码头。年少时，我跟着还年轻的父亲骑着自行车到县城进货，码头上泊着很多艘船，河中央行驶着几艘船，满载货物吃水很深地往目的地赶，柴油动力“突突突”往外冒着黑烟。我经常把这个情景，一遍又一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脑海里回想，那是我与水的关系，是我与时间的关系，是父亲的青春，是伴随我这辈子再也无法抹去的痕迹。岸边的风物，外婆家的应季水果，外婆在灶台边咧着没有门牙的嘴炒菜，年轻的舅舅披着满身夜色和整条河的气息推开门，煤油灯的火焰随着这阵风差点熄灭。初夏的蝉鸣，已经开始响彻在暮色里。

　　饭后，我开车经过一个个红绿灯回家。阑珊灯火里行色匆匆的人群，拥挤在斑马线过马路。疾驰的车辆排着队往各自的目的地飞奔而去。下班回家的电梯里挤满了人，每个人按好电梯楼层的按钮后，便都各自刷着手机，抖音、快手、小红书等小视频的声音，充斥在整个电梯内。各种夸张的笑声，各种心灵鸡汤，各种广场舞的音乐毫无保留地通过手机扬声器传出来。我手里拿着一本刚到的书，就拆开来随便翻翻，招来了几道异样的目光。很多人望着我上万册藏书的书房问，这些书你都读了啊，我只能笑笑。

　　回家，开门，家一下就呈现在眼前，于是，外面的世界一下与我隔绝，我与厌倦立即握手言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