亚坤夜读丨一声“爸爸”（有声）

　　我们一家三口，妻子、儿子和我，从喜欢吵闹的大家庭出来时，三个人身上总共只剩五千元，我们交了租房押金，交了一个季度的房租，我们的口袋里就只有块票了，还好，我向一位女同学借了一些钱，好对付一家三口的当日饭钱。

　　没什么，有了自己的房子，虽然是租的，并且用光了所有的钱，但我们三个在一起。在这样的空间里，可以感觉到呼吸舒缓了，我明白，那叫做——自由，自由是需要付出代价的，我们愿意支付。

　　一个男人，一个女人，一个男孩，互相抱团，彼此眼神都是坚毅和鼓励，对，我们仨就是要这么干，这是生存的自由，更是为了自由的生存。这个时候，我们的运气还比较好，除了妻子上班，我一个人一天可以上三个班，从下午开始到晚上，一个接着一个，时间铆合需要赶，只有下雨，才会没有晚上的课。我不希望下雨，我需要更多的钱，养家，养孩子，养自己，养自由。

　　下午课与晚课的地点分别相隔在长沙这座城市的南北两端，即使骑着电动车走，也需要一个小时。但我努力去赶。

　　这段时间，我特别害怕生病，五年前，大病已经让我失去赚钱的能力，并在治病过程中险些丢了命，五年里复发了三次，所以每一个月我一定要检查，看到那尿检检测单的“-”号，不是“+++”号，我才如同大赦一般松了口气，还好有医保，报销不少，但那时候我已经没钱了。

　　这么过了一年，整整一年，直到有一天，那天下着雨，我只能取消了北边的晚课，不用赶急了，我骑着电动车路过马王堆附近的田家炳实验中学门前。

　　入冬后的长沙，冷不防就下起寒冷的麻麻雨。天色阴暗，打伞接孩子的家长、放学的中学生、路过的车辆，拥挤在一起。我披着电动车雨衣缓缓跟着人群，脚点着地，电动车慢慢走着，有个穿着校服的女生撑着雨伞，慢慢地跑到我身边，轻轻喊我一声“爸爸”，我迟疑地看着她，她的眼睛也看清了我，她是个清秀的女孩，我对她笑了笑，很快，她发现认错了，含羞歉意地笑了笑，扭头又跑开了……

　　认错人了，只是认错人了呀，她把我看成了骑着电动车接她的父亲了，大概她也有一个这样工作疲惫样子的爸爸。雨天看不清人，有点意外，正常啊，我告诉我自己，再抬头时，女孩已经消失在穿同样校服的孩子们当中去了。

　　我感觉没什么，觉得有点好笑，骑着电动车，走开了，但走在路上，当电动车开始跑起了速度，我已经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，我的心脏忽而咚咚咚有节奏地跳动，跳动，跳动……

　　我所有的感触如同那雨水一样放开了，即使生活把你磨砺到粗糙，但内心却更加柔软，一触即溃，我看到这样一种亲人般信任的眼神，听到一种信赖的呼唤，一声“爸爸”，是意外借来的，我分明感到甜蜜，像那一颗糖，化到涩涩的舌尖里，润到五脏六腑里，甜到心里，却让眼睛流出眼泪……

　　回家后，晚餐时候，我忍不住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妻子，说着说着，我自己强忍着走进了卧室，擦干净眼泪和鼻涕，又走回餐桌前，含着笑把这事说完了。

　　妻子温柔地笑了笑说：“你想有个女孩吧？”

　　儿子说：“爸爸，你哭了，你哭的样子好丑。”

　　这时候，我发现我竟然说个好笑的故事，我发现了我的孩子，还是小学生的孩子，他笑了，是的，他笑了，笑得都可以看见牙齿了。整整一年多，他总是坚强决绝的表情，整整一年多，我没有发现他发自内心的笑容，但今晚，他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