亚坤夜读丨 窗外（有声）

　　那年的一个夜晚，和几个朋友在这座山里，篝火已经熄灭，灰烬杂糅在湿润的空气里，四周似乎再没有别的存在，只剩下这燃烧不尽的黑夜。我们坐在一条小溪边，残月躲在水汪汪的白云背后，明亮的星辰撒满了冈峦。我们听蛙唱，听露水滴落，不知名的鸟在远山上啼啭，看萤火时显时没。溪水在远方凉风的召唤下，一路飞溅，从身边流出这黑暗的山谷。那时，我们的骨子里储存着大把的热情，可以没有限度地挥霍。我们善待每一份真切，期望每一个日子的来临，暗地里嘲笑过怯懦和悲伤。我们像一群孩子一样，希望这个夜晚无限延长，可以喝很多酒，也喝了很多酒，可以说很多话，也说了很多话，甚至想放开喉咙唱一首歌。事实上，谁也没有唱，每个人都把属于自己的歌藏在了心里，像埋下的一粒种子，等它抽枝长叶，随时绽开让自己骄傲的花朵。

　　黑夜散去，我们也散去，各自回到生活的丛林，跟鸟雀般觅食。说好的重聚，至今依然是风中的诺言，有人转头去了远方，丢下一个背影，有人离散，再也无法回来。如同一个过客，因为各种原因，一次次错过了归期。

　　多少年了，我玄鬓成灰，又来做客，重新打量这座山。这里是围山记驿，隐于大围山的密林深处，有芳径，亭，台，月泉，泉水清冽、沁骨，泉上树影摇风。不需经谁允许，你可以把它视为现实版的童话。这是一个可以听风听雨听雪的地方，一个可以欢喜可以悲伤可以放浪形骸也可以独自沉默的地方。于我，赋予了另一重意义。一扇窗，成了岁月的分水岭，很多东西流逝于窗外，不消细说，也不必细说。只有那些山，以画的形式，和我独对，缄默不语。而我，已经习惯了这般的沉默。

　　我坐在窗前，酒已经斟好，满满的一杯。酒里是一个世界，转角，歌尽桃花，舞低杨柳，再一转角，叶落渭水，雪满长安。所谓悲喜，到如今都是天凉那个秋，只作平常道。一个人走过再多的路，等你回头，脚印都已消失在风中。

　　暮色贴近了，把窗擦得昏暗。螂蝉在忘我地叫，它应该叫来晚霞烧红西边的天空，叫来青椒缀满枝头，叫来一个少年，站在长着青苔的石头上遥望远方。这个傍晚，只是一个例外。

　　我两年前就不喝酒了，上天赐给我的酒，已经喝完，就像和我生命中的某个人，缘分已尽，莫可奈何。不过，今晚我要喝下这杯酒，至微醺，至酩酊。然后，沉沉地睡去，会有明月来装饰我的窗，会有云彩飘进窗来，装饰我的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