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文 | 纸短情长
沐刃
父亲走了之后,我再也收不到来自洪久坳的、手写的纸质家书。
农历“七月半”。一个孤独的夜晚。我坐在书房,一封封清理这些年来父亲和我之间来往的家书。
父亲给我的最后一封家书,时间落款定格在2020年2月22日,我收到时在信封背面标记的时间是3月3日。这封信,父亲用我非常熟悉、一贯遒劲的笔迹,写了满满四页,临寄信之前,又添了一张附页。
在书信一开始,父亲就提到春节回家时我们都喜欢吃的米粑粒,说是一直记在心里,本来想找以往总会开车来到家门口的摊贩来买,可由于疫情关系摊贩一直没来。父亲说,“去县城问过,做这事的摊贩还不准上市,所以没有购买邮去,以后我会有些准备……”
家书,力透纸背,直击心扉;家书,纸短情长,绵绵不绝。
极为遗憾的是,大学期间父亲给我的来信,都散佚不见了。倒是我1993年底写给父母的两封信,有一年父亲把原件给了我:一封是我告诉他当时在师院附近和平乡中学实习的事,一封讲了我报名考研的事。
1996年秋,我赴汉读研,一直到毕业,我共收到父亲的来信22封。在第一封信里,父亲如此写道,“我们(对你)最大的愿望是三方面——1.身体健康;2.学业好成绩;3.终身大事也不要急于办……”其间,我时不时地给父亲去信,汇报学习的动态与进展,文字上的尝试与收获,以及追求组织上的进步等等。
来长工作后,最初的几年忙忙碌碌,根本无暇也没有心情写信;加之先是有寻呼机、后来有了手机,沟通也挺方便。
后来,由于父亲的耳朵越来越背,打电话已基本无法交流。于是,我又拾起原始的方式——给父亲写信。为保险起见,都是寄挂号信。我所保存的这个阶段的第一封家书,是父亲2010年7月7日写的。信里他解释了为何我们喜迁新居时他没来贺喜的原因。其后,每年我们互相往来,总有那么几封。粗略统计,我来长后父亲写给我的信一共30封。
这些家书是私密的,也是纯粹的;是坦诚的,也是柔软的。
在家书里,父亲讲得最多的是他和母亲的生活与健康状况,也会聊到两位兄长以及孙辈的情况,偶尔也涉及家史并回顾自己年轻时的一些人和事。
在2016年3月7日收到的信里,父亲谈到我们拟给他办八十寿宴的看法,“(寿宴)不想办,太麻烦了……办喜事还不是花儿女一大笔钱,只是热闹一番、造成一番舆论而已,其实是浪费。”
与父亲写给我的信一样,我写给父亲的家书也一直是手写。手写的文字里,带着每个人特有的情绪与手温,其字体则可以折射一个人或严谨或奔放或随意的性格,甚至一个人的识见、修养和格局,也在家书里一览无遗。
记不清是何时,我不再用手写,而是在电脑上敲字,然后用大号字体打印出来,我只是想方便父亲读信。
虽然时空阻隔,却无法隔断父亲与我之间的互为牵挂,除了平淡日常,还有社会现况等等,尽在笔下相会。父亲给我的家书,其实也是一种远距教育。
2018年收到的当年首封家书是在3月9日。父亲除了聊一些日常琐事,还提到对知识的看法,“这次你的信件,我整整看了一天,反复到两三遍,深识文字的重要。人得有文化,如没文化,就会变成动物,仅仅有躯体,什么用都没有。”
这封信里还夹有一封父亲特意给我儿子的信,“希望你学习好,长大后就大有作为,并成为国家的有用之才,为国家尽责,孝敬父母,也可以回报父母……这是我们对你的期盼。”
有人说,家书是人世间最温暖又美丽的等待,也是最珍贵的文字。在我看来,家书往往是关于时代演进的民间叙事,不同的家书汇聚在一起,就是一部部生动的口述历史;家书,也是传承家风的鲜活文本,一个家庭(族)的盛与衰,往往可以从家书的字里行间寻得一些密码。
岁月不经意间消失,日子却始终按照自己的节奏行进。父亲离开我们一年又三个多月了。想念他老人家的时候,我就会翻看他留给我的这些家书。在我心里,其实他一直都在,他活在这些文字、笔迹中,以此恒久地传递着他对我们的情感与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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