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文 | 父亲的电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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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彭赞

  “赞伢子,这个手机又收钱不进了,二维码还在,就是收钱不进,这要怎么搞咯?”接到父亲的电话时我正在电脑前工作。这是父亲为数不多的电话,这个木讷又固执的男人并不擅长与儿女之间的温情,打我记事起,他就鲜少用语言来表达对我的关心,但我可以确定,父亲的沉默里并不缺少爱意。

  父亲的爱被生活的日常走露了风声,这些爱在我年幼的时候就溢了出来。母亲离开以后,穷和乱将日子拉成了一张看不到边际的网,生活的希望全都被挡在了外面。父亲并没有逃离这张网,他的承受让我们避开了贫苦又单亲孩子的许多苦痛,他将那些苦痛的子弹尽可能地挡了出去。父亲并不高明,他没有可以谋生的技能,只有身体里的一些力量,如山的力量,挑担子,作田种菜,砍柴喂猪,不分日夜地勤耕苦种,没有时日地肩挑手扛,他用力量和着时间一日一日地熬,熬成了一副盔甲。父亲后来一直单身,他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,没有娱乐没有消遣,他将生活缝补得密不透风,为我们遮挡风雨,可青年时候的他究竟有过哪样一些明亮呢?我不知道。但我知道,那时候的我们,穿衣吃饭、读书玩耍,物质上与正常家庭的孩子不相上下,这在同样单亲的孩子中尤为不易。成年以后,我发现原来人在愁闷的时候也会借酒消愁,繁重的劳动过后也要休闲放松,壮年的时候也有生理需求,可我的父亲没有这些,他究竟是怎样过来的呢?

  父亲习惯了沉默,我也习惯了父亲的沉默。我们不常打电话,或者说没有需求的时候不会打电话。成年以后,我对父亲几乎没有了需求,就像一只鸟,羽翼丰满了以后就飞出去了,去追求属于我的那一片天空。我们要过属于自己的生活,春天的花与秋天的叶,夏天的风和冬天的雪,这些都与父亲无关,他和故乡一样,被留守在了传统节假里。而父亲对我直白的需求大多放在了电话里,尽管屈指可数。

  我没有想到会接到父亲这一通电话,这是意料之外的事情。意料之外的还有,那天回家他破天荒地要求我帮他买智能手机,并教他使用。智能手机刚刚兴起的时候,我就向他提议过,那时他丝毫没有兴趣,还尤为抗拒。现在的他,竟主动要求学习起来了!我以为,当时代的春风吹过来的时候,没有生命可以拒绝生长。

  “没有二维码就收不了钱,收不了钱他们就不买菜了!”父亲略带委屈,孩子似的委屈。

  父亲老了,身体的力量都被收回去了,他挑不动担子,收不了废品,还能做些什么呢?甚至于,儿女在外,也没有老伴,独居的他连说话的人都没有。他就和土地说话,他把土地翻垦过来,种上粮食和蔬菜,发芽,开花,结果,土地用生长与他长谈。他也和买菜的人说话,一茬接一茬地说,零零碎碎的话又将他的孤独合上,老年的活力被重新打开。更重要的是,他通过这些朴实的劳动,挣来了老年自给自足的体面。

  那一天,我帮父亲选购了智能手机,将他的收款二维码保存下来并拜请朋友制作成卡片,细致耐心地教父亲使用,一遍又一遍地教,直至他能够现场正确操作。

  “你试试这样操作……”

  “反正收钱不进,刚刚买菜的一位姑娘也帮我看了一下,我不晓得怎么搞了……”父亲在电话里大声说着,轰轰的车鸣声和嘈杂的人群呼声交织在电话里头。声音如同一股洪流涌过来,而父亲的焦急与无奈在这流水里起起落落,我看得清清楚楚。

  “你莫急,再按我说的试一下,实在不行就回家后再让哥哥看看……”父亲卖菜的地方离我工作地不下一个小时的车程,远水救不了近火。只是,这些操作我全都反反复复地告诉过他,他什么时候连这些简单的操作也记不住了呢?

  一阵风陡然吹了进来,将我桌前的日历又翻开了几页。

【作者:彭赞】 【编辑:黄能】
关键词:父亲 电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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